潘惊石寿山石雕作品一组 福建东南2013秋拍
寿山石雕艺术自诞生以来,从简单粗糙的凿刻一直发展到如今异彩纷呈的风格,历经了长时间的审美演变。其发展过程相当复杂,也有着众多的风格分歧,但可以说直到当下,依然有众多的寿山石雕创作者在不断地对寿山石雕艺术风格进行或独立或融合地探索,而收藏者们的审美意趣也在飞速地进步着。想要将寿山石雕艺术源远流长并且复杂多样的审美演变一一详述,怕会冗长繁琐,但从近年的寿山石雕艺术风格改变中,我们可以窥见当代寿山石雕审美的发展演变过程。
作为传统的民间工艺,有一大批传统艺人从事着寿山石雕刻艺术的创作,如周宝庭、阮文钊等等就是传统寿山石雕艺术的代表人物。他们的创作风格注重根据寿山石原有的形态颜色进行依形就势的雕刻,一般不会轻易改变石材原有的形状,也格外看重石材本身的颜色变化,这就是传统寿山石雕刻步骤中所说的“相石”。在寿山石雕的歌诀中有“圆刀婉转,奇形异色,按料取材,构思相石。寿山名石,除疵掩缺,借形就势,分色取巧”的句子,还有“巧色配得好,作品才是宝”的俗谚,传统艺人对于“相石”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甚至还有被称作为“躲石”的雕刻技巧,借用民间传统雕塑夸张变形的艺术手法来设计构思人物、动物的形态,增加作品的趣味性,同时又“顺理成章”地躲过石料材质上的砂隔、裂格、水痕及色彩不适等不足。正因为传统寿山石雕刻中更多地以石材本身作为雕刻构思的基础,因此受到了石形、颜色的诸多限制,使得作品的形式感不强,甚至在造型上有些怪异模糊,虽然这样创作手法也不无精彩的作品出现,但大多作品仍然难以让人在初见时就产生“眼前一亮”的视觉冲击。即便如此,还是有众多收藏爱好者对这些传统的寿山石雕作品表现出了追捧的态度,其中重要的原因正是这些作品尊重石材的自然形态和天地覆载之大美,不过于以个人的意志强加于石材之上,因此这些作品在细细品味之后,往往能感受到独特的朴拙浑厚之美,这是精雕细琢的作品所难以呈现出的韵味,深沉内敛而绵绵无穷。
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经历了文革时期的为政治服务的雕刻和审美断层之后,再次逐步发展起来的寿山石雕刻,也开始探索重新崛起的艺术发展道路。此时艺术品创作,主要为满足出口创汇的需求,考虑到整体出口所追求的直观性与繁复性的工艺品要求,这个时候所雕刻的大量寿山石雕作品都充满了浓郁的装饰效果。尤其是在雕刻工艺上,强调纯技巧式的繁琐华丽风格。现代雕刻工具的大量使用,不仅使得寿山石雕刻在技巧层面借助工具而得到拓展,也在客观上提高了寿山石雕刻的效率,但同时也使得这个时期的作品陷入了量产的模式化、工艺品化窠臼之中。同时,在对传统寿山石雕的继承上,更多的创作者追求的是流于表面的形式与造型的复制,而缺乏对于传统寿山石雕神韵的进一步发掘,这也与前文提到的当时对于寿山石雕外在华丽繁缛的审美追求有关。
当然,在这样的出口创汇热潮之下也不乏优秀的作品诞生,纯手工雕刻的继承更显得弥足珍贵,像陈敬祥、王炎铨等那个时期的代表人物,他们的镂空雕刻等技法至今仍有很强的时代意义,其中求偶鸡、狮戏球等经典的作品甚至由于民俗文化传承的断层而更加弥足珍贵。幸运的是,大多数传统寿山石雕的审美态度、构思风格与手工雕刻技法仍旧以家族为单位继续默默传承着。家学渊源使某些传统艺人的雕刻技法得以在他的后辈中继续传承发展,即便在时代的审美取向发生变化时,仍旧保有独特风格的生命力。像以郭功森为代表的郭氏一门,专注于印钮的雕刻,无论是郭功森、郭祥雄所雕古兽表现出的鲜活的生命力,还是郭祥忍的古兽表现出的威严肃穆,都呈现出传统寿山石雕的高古韵趣。这些以家族为传承单位的创作者们,又有个人风格的探索与创新,至今为止依然受到许多寿山石收藏者的喜爱。像这枚郭功森雕刻作的汶洋石龙凤呈祥章,以浅浮雕手法雕刻龙凤穿行于云海之中,腾云驾雾,气势逼人。无论是腾龙身上细密的鳞片、有力的利爪,还是凤凰蹁跹的尾羽、展开的翅膀,都雕刻得栩栩如生,细节处极为精致而不繁琐,使得传统的题材造型更为别致,富有动感,既有古雅的韵味,又不失装饰的美感。
进入新世纪之后,众多西方外来美学理论与艺术流派传入中国,新老寿山石雕创作者们不同程度地接受了学院派教育体系的进修与深造,因此传统的寿山石雕艺术自然也不例外地逐渐受到了这些西方美学甚至是哲学思潮潜移默化的影响。这是中西方文化艺术交流融合中的一部分,是正常也是必然的。众多寿山石雕创作者们开始尝试创新,不仅包括理念上的创新,还包括题材上的创新;也不仅包括非家族传承的艺人们的创新,还包括了家族流派中年轻一代的创新。这一点在以林亨云为代表的林氏一门中表现得尤为典型。林亨云以熊为题材,选择了传统寿山石雕中少见的写实技法进行创作,其精准的动态把握,生物的鲜活表现,无不体现出作者坚实的写生与雕塑基础。这些特点使得林亨云的熊在众多以夸张手法来雕塑的古兽钮饰中脱颖而出,被收藏爱好者称为其独有的“绝技”,成为后人无法超越的高峰。其子林飞并没有承袭父亲的套路,而是尝试将传统的寿山石雕技法与西方的美学理念融汇贯通,以中国传统工艺来表现西方古典人体。他的一些列创作具有鲜明的学院气息,带给寿山石雕界极强的冲击,影响很大。除此之外,亦有如潘惊石那样尝试以蛇、蛙、蝉、蜗牛等等动物为题材,将寿山石作为描摹自然的载体,回归到“道法自然”、“至人者,原天地之美”、“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的生态美学思想中来,将“人性”与“天道”相通相融的自然之美作为其雕刻的艺术风格。正因为这样的美学准则,潘惊石的作品注重天然俏色的回归,表现出“借色入境”的特点,亦是寿山石雕写实风格的翘楚。不仅如此,潘惊石对当代的印钮雕刻也有较为深远的影响,他曾尝试将凶猛的狮子想象成细腰楚女踏歌而舞,创作《楚舞蹁跹》狮钮印章,在当时通过网络引发收藏爱好者的深入探讨,而真正引发变革的还是他后期直追汉唐风韵的古兽钮式。艺术评论家何光锐曾说,潘惊石是个开风气的人。此言的基点,正是潘惊石通过大量具有创新意识的雕刻作品,给寿山石雕界带来了新的气息与艺术表现的可能。
同时我们所不能忽视的是,与从前寿山石被大量采掘、“源源不尽”的状况不同,由于长期“竭泽而渔”的采挖,这个时候的寿山石资源已经处于濒临枯竭的状态。因此越来越多的雕刻者出于对寿山石原材料的珍惜,逐渐将自己的雕刻风格向更为精致的方向发展。但面对众多来自本土或者外界的美学理论的影响,雕刻者常常陷入无从抉择的境地,工整细致有余而韵味不足。令人欣喜的是,寿山石收藏市场对此表现出了乐观积极的态度,并开始由收藏者的审美来潜移默化地驱动创作者的风格取向。
在寿山石雕经历了无数次尝试与突破之后,我们发现,随着市场火爆,寿山石雕刻又涌动出一股“皈依传统”的风潮。这既是前几年精致风格的积淀,也是传统艺术与审美态度的崛起。仅有外在的精致而缺乏感染力的作品,已经不能满足收藏者逐步提高的鉴赏品位与审美水准,在长期的探索中,无论是创作者还是收藏者,都逐渐将中国文化中的“神韵”作为评价一件作品好坏的重要标准。内敛、含蓄、端庄又不失大方的传统气韵,与寿山石温润凝腻的自然之美可谓相得益彰,而中华民族几千年所积淀出的、大到题材小到纹饰也无不具有最贴合中国人审美的古典韵味。国画、竹刻、青铜器、书法等等其他传统艺术门类中亦有着许多足以让寿山石雕汲取并借鉴发扬的精华,已经有不少的寿山石雕创作者从这些传统艺术中获得审美启发和创作灵感,他们的作品可以看做是这几年寿山石雕典雅神韵的审美风格崛起的代表。从竹刻中借鉴改进的“沙地阳雕”的雕刻技法;从青铜器纹饰中获取灵感而创作出的博古纹饰章;石头上的文人画一般的薄意雕刻;砚台、砚屏、水丞、笔架、笔掭、臂搁、镇纸等等古代常见的文房用具,乃至扇面、手牌等精致典雅的把玩小物,无不透出传统审美复兴的气息。这是近期寿山石市场给予创作者们的答案,也是近年来寿山石雕的审美趋向。至于未来的寿山石雕审美将如何演变,寿山石雕是否能够探索出属于自己的独特审美体系,众多的寿山石收藏者都在期待着。毕竟,艺术家的使命就是揭示展示深藏着的美,揭示美的丰富性,揭示生活的丰富,揭示“他者的丰富性”。